那一日,天边有孤鸿掠影。离去的道子不会知道,这个受他一记掌掴的青年人,未来会成为安疆土、定天下,百世流芳的一代名将英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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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天,云天青过得比玄霄安逸许多,他只是盘膝坐在云家宗祠的房梁上,悠闲地吃着糕饼,回忆一去不返的少年时光。
入夜时分,他忽然见着父辈中最年长的大伯走进宗祠来,心中不禁有些诧异,便缩了缩身子,躲在高处,暗暗地向下窥探着。
那名中年男子在泥金的塑像前站定了,捋了捋颌下的髭须,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“要打仗了……”
男子这样沉重地开了个头,“朝廷征兵的文告已下,过得几日,村中的少壮男子便要被抽去从军,与反贼交战。”
就好像为得到护佑似的,云家大伯合掌,虔诚地在泥像前拜了一拜,“先祖有灵,千万要保佑咱们军队节节胜利、剿灭叛军,天下太平……”
他的声音渐渐底下,仿佛陷入愁绪之中,想要寻个寄托似的。男子这样慢慢祷告着,将家里出门在外的人、以及将要参军去的小辈们的安危统统托付给祖先在天的灵魂,就这样念叨了几遍,云天青在梁上听得几乎要睡了,心里只是想到:“大伯还是这样琐细的人。”
就在这时候,地下男子忽然哑了声音,低声道:“还有……天青。”
梁上青年初时并未听出这时在念他的名字,只是那忽然喑哑的声音,透着可以想见的沧桑,令他在心里暗暗叹口气,想道:岁月不饶人,大伯也老了。
接着,底下就是长长的沉默,令云天青不禁觉得有哪里不对。然后他便听得云靳以极为沉痛、哀缓、他几乎无法想象的声音在下头说道:“我对不起二弟……”
“他夫妻都过世得早,只得天青一个儿子,临终时候托付给我,我却教导不好,小小的年纪,就让他离开村子跑江湖去了……现在,也不知道……”
讲到这里,他不禁哽咽,因而不得不停下了。男子抬袖,慢慢拭了颊上淌下的泪,却不能再继续了,只是反复念叨着:“祖先保佑,保佑啊……”
乒——
这一声什么东西坠落的脆响,打碎了祠堂之中肃穆哀伤的氛围。令得明暗两处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的人,双双惊醒来。
天青猛然低头,才发现竟是自己衣襟兜着的橘子,在他直起身的时候,掉落了。
云靳呆然望着顶上高高的大梁上有人飘飘然一跃而下,衣衫雪白地落在自己面前,沉默许久之后,轻声道:“大伯。”
那时候,心口里泛起来的疼痛,几乎要令云天青后悔过往的岁月了。
长辈严厉的面容、幼时嬉戏的伙伴、村落之中鸡犬之声和青苗的葱葱模样,在他记忆里交替着,青年觉得咽喉发疼,不能说话。
他为了自己心里的广阔天地,曾经将这些都抛下了,总以为自己既然无父无母,便合该再没牵挂。
那时他与云靳面对面望着,已自单薄少年长成矫健的青年人了,却还是披散着发,不戴巾帽,道袍挂剑,一股风尘之色,全然没半点士子的文雅风范。云靳怔怔着,许久,忽然发怒起来,对云天青道:
“你这个逆子——”
他望着云天青,那股子落拓与潇洒直令他眼眶泛起湿润来,“既这样,早就不是云家的人了,谁准你回来?”
云天青望着他眼,腆颜假笑,“大伯……”
“你给我滚!”
云靳一声断喝,手指着门外,于他心里,祠堂这样神圣的地方,是容不得云天青这样的人进来。听得他的声音,外头守夜的人也涌来了,许多目光将云天青围住,那些或许都是不带敌意的,然而却都陌生,令得穿着天蓝雪白衣裳的青年孤零零地站在祠堂中的烛光下,渐渐觉得寒冷起来。
云靳低而沉地向云天青重复了一遍滚,令青年觉得,若是自己今日一副书生文士的模样回来,或许会更能慰长辈之心罢。
“大伯……”
他赖着,又叫了一声,却只是苦笑,慢吞吞地转过身,忽然一跃上了供奉泥像的高台。
祠堂里此起彼伏的一阵惊呼,云天青一手摸上那泥像腰间的剑。
剑塑得精细,上头“鱼肠”二字,清晰可见。
随即云天青便被拉了下来。
他被推出门,摔在地上,生疼。
青年还是笑着,竟不知除了这样他还能有什么表情。云天青慢慢拍着身上的土,在老老小小各种目光之中,蹒跚着走下了山,走出了村子,他那时并没御剑。
黄山的山风,湿而且冷。夜里草木覆盖的山色黧黑深沉,令人生畏。
云天青想起,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里离开了家,那时他从不觉得天寒,也不觉得夜黑。
现在他心里只想着玄霄,脑子里旁的东西全然被琼华弟子房里那一点灯火占据了。
他想赶紧回到玄霄身边,然后两个人从此形影不离。他想起来那人宽大的旧袍子,体态修美,眉心朱砂的颜色,在昏黄烛火中鲜艳欲滴,手掌也总是很温暖。
师兄你现在在哪儿呢?
云天青在心里这样默默问着,那一夜他终于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属于黄山和太平村,那分别就好像江南乡土中简朴的春色,对比着昆仑山白雪皑皑的高不可攀。
还好,他还有师兄,赶紧回去罢。
回去。
那时云天青不笑了,他望着满天的繁星,踏上了自己的碧渊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