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四、游戏

所谓天马场其实就是位于祁连山北、黄河以西的皇家马场，始建于1100年前的西汉，因当时马场中有大量曾被汉武帝称为天马的乌孙马、大宛马，故也称天马场。李宁明的队伍到达马场时恰逢天空又飘起了雪花，马场中一匹匹神驹踏雪而过，场面蔚为壮观。陶奉武远远看着，眼神就像看到了美人的登徒子，馋得眼中几乎要伸出小手来，展昭不得不低声提醒他收敛。
“倘若这些马都是大宋的该多好！”陶奉武的声音低不可闻。
展昭无奈道：“要么打，要么买，你觉得哪个有可能？”
陶奉武无声地叹气，停止了他的白日梦。
到达了目的地，李令哥嘴欠的毛病又犯了，他凑到彩云跟前得瑟：“这天马场是以前一个叫霍去病的汉人将军打败匈奴后建起的，可惜现在你们大宋没有霍去病！”
看在李宁明的面子上，彩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，没搭理这个二货，谁知这厮继续嘚啵：“听说那个霍去病打匈奴时和我一般大，你们汉人女子都喜欢这样的少年将军？你也是吗？”
彩云的白眼差点要翻到天灵盖上，你算个什么玩意儿，也敢跟冠军侯作比？遂硬梆梆地回了一句：“不是，我喜欢他舅舅。”
李令哥对汉学没趣，对中原王朝的历史更是知之甚少，还是兄长为他新请的师父投其所好，专挑些富有传奇色彩的英雄名将讲给他听，才有了些许了解。
“大哥，我给你试探过了，那个麻袋精她喜欢老男人。”李令哥在正事没甚头脑，对身边人的情绪感知却十分灵敏，自家兄长对彩云的那点心思稍作留意就看出来了。尽管已知彩云早就和展昭订亲，但李令哥还是想为兄长再争取一下，毕竟在他眼里自家兄长哪儿哪儿都好。
“你可不要胡来，”李宁明还想着拉拢彩云和展昭为己所用，生怕李令哥搞出妖蛾子来拖后腿。
“我没有胡来，”李令哥同情的看了兄长一眼，“那个麻袋精可真没眼光，大哥你比展昭可强多了，比他有本事，比他地位高，还比他年轻！”
李宁哥听着弟弟喋喋不休地将他和展昭作对比，忽然心中一动：“数月前你为何突然要跑去中原？”
李令哥犹豫一番后说了实话，他听了很多有关展昭的传闻，就想把他招募到一品堂来，好让父亲和兄长刮目相看。李宁明一边听一边不动声色地引导,心中却已是掀起滔天巨浪，向来尊崇儒家仁义的他第一次动了杀心。
彩云和展昭此时还对此一无所知，两人正玩着展昭刚从索三公子那时听来的一种有趣游戏——姑娘追。据说这是以前突厥某部落青年男女追求心上人的方式，倘若男子对姑娘有意就会让姑娘追上，而姑娘则会对自己中意的男子虚挥马鞭，否则便是姑娘追不上或男子挨顿打。
“哦嗬——，余猫兄弟冲啊！”索三公子一如既往地呐喊鼓劲，他觉得这个身手好又讲义气的汉人兄弟是真的勇，居然敢招惹太子看上的人。至于那个姓陶的，身手不如余猫兄弟，胆气也不行，居然和那些放马的混到一处，玩着上不得台面的“雪地寻宝”。
大约是心声被听到，索三公子正咧着嘴看小神算空舞鞭子，冷不防太子身边的近侍找来了，然后他就看到小神算和余猫兄弟都被带走了。
马场边的木屋中，李令哥见到展昭出现在眼前吓了一跳：“你居然追到西夏来了！”
“你别说话！”李宁明呵斥道，随即对展昭和彩云开门见山，“你们上次说的那个路无尘是怎么回事？”
展昭将路无尘的“丰功伟绩”挑重点说了一些，心中则有些打鼓，他是为了和彩云继续潜伏才编了路无尘混进西夏的话，不会是真发现他踪迹了吧？
李宁明将刚才李令哥对他说的话简要叙述了一遍，彩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：“太子殿下怀疑有人故意在二皇子面前提我，然后撺掇他南下大宋，接着又安排人在二皇子到大宋后暗下杀手？”
展昭顺口接道：“二皇子身份特殊，一个不好就会引起宋夏两国起争端，而背后之人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，就选择了动用江湖势力，花钱买杀手，而路无尘就是被买的那个杀手。”
李令哥脑子有点懵：“当初在船上要杀我的不是哈格多的人吗？”
“闭嘴！”李宁明、展昭、彩云三人一齐出声。
路无尘是个认钱不认人的，展昭和彩云应下了帮李宁明追查其背后雇主的事，只不过此事要等从马场回去才好开展。李宁明算是个不错的合作者，讲完他的事后就放展昭和彩云继续去玩乐，谁知两人策马跑出没多远就见陶奉武飞奔而来。
“展昭，你看我发现了什么！”陶奉武从怀中掏出一串带孔的铁片。
“这是——甲片？”展昭有些不确定。
“这可不是普通甲片，这是马的面帘甲！”陶奉武的声音都在颤抖：“你砍一下试试。”
展昭不明所以，但还是接过彩云递来的匕首砍了过去，那串铁片竟被砍断了！
陶奉武将那些断甲踩进雪里，然后才道：“我找到了三处皆是如此。展昭，连小姐，请你们帮我一起，看看他们的铁鹞子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！”

二十五 大风雪（上）
铁鹞子是西夏的精锐骑兵，人马皆披重甲，曾在对宋辽的作战中立下大功。如果真的是出了什么问题，对大宋来说肯定是个好消息。大局为重，展昭和彩云自然不会推脱，但眼下的难题是要用什么理由脱离李宁明的管控。
“西夏太子颇有城府，若是应对稍有不当，就会被他发现端倪。”展昭深知无论李宁明现在表现的多么宽和、仁厚，对彩云多么的欣赏，一旦发现的彩云的真实目的，或者对此起疑，他都会立刻将彩云拿下，甚至处死。展昭了解陶奉武的行事风格，故而先出言提醒他，不能无视彩云的安全。
彩云经由展昭提醒，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，陶奉武这是找不出合适理由才来求助，否则他才不会让人来分功劳。一番思索后计上心来：“我倒是有个法子，肯定不会引起西夏太子怀疑，不过嘛——”她拉长了尾音，拿眼瞟了下陶奉武，展昭见状便知彩云又要放大招（憋坏水）了。
陶奉武不明所以，忙追问道：“不过什么？”
“也没什么，就是陶大人你可能要受点罪。”彩云一副不是很想说的样子。
“愿闻其详。”陶奉武决定先听听再说。
彩云低头暗笑了一下：“你把我掳走不就行了。”
“哈？”陶奉武和展昭都愣住了。
“你不是在西夏太子面前说心仪我吗？”彩云抬起头道，“所以你趁展昭不注意将我掳走，而展昭发现后自然就要去找我。”
这个理由确实可以让三人脱离人群而不引起怀疑，但是陶奉武也看出来那位西夏太子对连大小姐不一般，要是真用这个理由，他肯定落不了好。犹豫再三，陶奉武小心地问能不能把说法改成被马场的人掳走，但遭到展昭和彩云的拒绝。
“这是目前最可信的说法，而且也不会牵连他人。”
陶奉武想回到几天前的晚上，把那个说心仪小神算的自己给揍晕，叫你嘴欠！几番思想斗争后，陶奉武想立功的心情和家国大义占了上风，认同了彩云的提议。事不宜迟，此时李宁明在接风马场负责人，注意力有分散，正是行动的好时机。
马场边的石屋，李宁明正在试验套在模型上的马用铠甲，刚刚试了两套就见索三着急慌忙地来报：“太子殿下，不好了，小神算出事了！”
索家三公子被李宁明放到后队，既是因为他的马伤了李令哥，也是让他监看展昭和陶奉武，现在他这样跑过来，定是事情超过他的能力范围了。按索三公子的描述，陶奉武硬要和小神算玩姑娘追，却不遵守规则到达折返线后仍然往前跑，然后大伙就发现这俩人就不见了。
“余猫兄弟已经追过去了，叫我来跟殿下说一声，请殿下派人协助。”
听到这话，李宁明心中刚升起的疑虑消除了，如果是早有预谋就不会来告诉他，更不会请他相助。马场负责人闻言则是大惊：“太子殿下，今日恐有大风雪。”
此时，彩云和“掳走”她的陶奉武已跑出了好几十里，两人找到个背风处停下来等展昭。不知是为避免尴尬，还是想要显摆一下自己，陶奉武给彩云讲起了有关铠甲的小知识。比如大宋的步人甲是迄今最强的步兵铠甲，刀刺不入，斧斫不破；比如铁鹞子所用其实也是札甲，说起札甲……等讲完札甲与鳞甲的区别，展昭终于“找到”他们了。
陶奉武在潜入西夏前已收集了大量有关情报，他知道这个马场不仅养马驯马，也负责训练负甲军马。虽然讨厌陶奉武，但必须承认他做事确实认真。为了尽可能不弄出动静，三人将马拴好，悄悄步行到存甲处，途中展昭还不知从哪儿顺来一柄圆头骨朵，然后递到彩云手里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彩云没见过这兵器，也不知用途。
“这是骨朵，”陶奉武总算是有一次跟上了展昭的思维，既然要做测试，他们三人中由彩云出手才更有说服力。
彩云向着一副铠甲抡起骨朵，就见那闪着寒光的铠甲竟然像纸糊的一样裂开。
“不会吧？”彩云自己都无法相信，她虽是习武之人，但力气肯定不及男子，现在她站在原处一抡，居然就会有这效果？不是应该铠甲无碍，穿甲者被抡出内伤吗？她拿起一块甲片，左看右看，忽然想到一个可能。“会不会是制作上出了问题？”
连父有个善于打制刀剑的朋友，彩云曾经听此人说过，打制刀剑时加入某些东西会改变刀剑的硬度或韧度，而所加物及其加入比例就是他的独门秘方。陶奉武受到彩云启发，也想起西夏境内仅镜铁山一处铁矿。
“先离开这儿吧，再待下去就要被发现了。”展昭催促道。
三人消除了自己的潜入的痕迹后离开。展昭早年曾独闯北地，对恶劣天气也算小有了解，他观察了天色后判断可能要有大风雪。陶奉武不太肯信，明明雪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，风也小了很多，他正想前往镜铁山一探呢，反正也不远。
“你最好相信展昭，别为了挣劳功丢了性命。”彩云凉凉道。
犹豫再三，陶奉武放弃了去镜铁山，倒不是他相信了展昭，而是他觉得独自去太危险。三人依然步行返回，然而没等他们走回到栓马处，天色就突然大变。狂风吹着雪粒子漫天飞舞，能见度飞速降低。陶奉武想说找个地方先避一避，却发现展昭和彩云不知何时已消失在他的视线里。

二十六 大风雪（下）
风雪起时展昭便紧紧靠在彩云身边，然而风却越来越大，饶是他曾有过闯荡北地的经历，也被这多变的天气震慑。雪其实并算大，奈何风力实在强劲，卷着那本该是最柔软的雪花化作坚硬的砂粒，借着风势横扫过来，打在脸上生疼生疼。展昭想将大氅张开，替彩云挡住砸向她的风雪，可惜风太大未能如愿，他只能伸出手遮住彩云面部。
彩云将展昭的手拨开反握住，然后眯着眼睛打量四周，只见天地一片苍茫，根本辨别不出方向。好在地面还有浅浅的行走痕迹，他们得赶在这些痕迹消失前找到避风之地，否则就更危险了。
狂风愈发猛烈，彩云被吹得一个劲儿摇晃，展昭赶紧提醒她：“把大氅裹紧，躬下身子！”可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口的雪碴子，说出的话也被狂风吞没，他只好做动作演示，彩云看后秒懂，总算让自己能稳住身子。
漫天的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，甚至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很大的劲，展昭紧紧抓着彩云，生怕一松手她就被风吹跑。终于，他凭着印象将彩云带到了在来时路上见过的一个地窝子跟前。门口的位置只挂了块粗布门帘，展昭小心地将它撩开，然后让彩云扶着他的胳膊走了下去。
早在到达马场时，展昭就注意到，马场边缘有不少大小不一的地窝子，大约是放马之人居住之处或者如今日这般躲避风雪。眼前这个地窝子很小，顶多七尺见方，其中一半是个简陋的土坑，靠门处有一小堆砖石。展昭将自己的大氅铺到土坑上，让彩云坐下，然后将那扇破门板架到门口，又搬过几块砖石抵紧。
“想不到这草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，也不知这风雪几时能停。”彩云缩坐到展昭怀中，心中的忧虑去掉了大半。
“应该很快就会停。”展昭柔场安慰着，尽管他自己心中也没底，“可惜这里没有可引火之物，不然就能生个火给你烤烤。”他已经查看过了，这个地窝子里除了门帘和墙上那支小火把，再无可以点燃之物。
彩云下意识地冻得冰冷的双手往袖子里缩：“没事，我不冷。”
这一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展昭的眼睛，他拽过彩云的双手揣到怀中，随即就被激得打了个寒颤。彩云见状想把手抽回，却被展昭牢牢拉住。
冰凉的手掌贴在温热的胸膛上，很快就暖了过来，这是彩云第一次触碰展昭的身体，她忍不住轻轻抚了一下。嗯，好像手感还不错。
“别乱动。”展昭将彩云的手按紧，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。
彩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，羞恼地低下头去。展昭见状赶紧找话题打岔：“西夏太子应该会派人来找我们，说不定很快就能被找到。”
“嗯。”彩云闷哼一声。
展昭的心仿佛被一片羽毛轻轻扫过，沉默片刻后又换了个话题：“这次发现西夏铁鹞子出问题，算是重要情报了，得尽快传回去。”然后尽快让彩云回大宋。
彩云点头：“等回到兴庆府，我就放信号出去。”说起传递消息，彩云就想到了皋太尉的鸡贼安排，只能被动等待别人来找她，她却不能主动传消息。
“放心，包大人已经给你出气了。”展昭将包公在仁宗面前摆了皋太尉一道的事娓娓道来，果然让彩云的心情好了许多。再后来，彩云干脆趴到了展昭膝盖上，一副小孩听故事的模样。故事讲完了，展昭才想起问一个心中的疑惑，那个老道士清阳子是怎么回事？
彩云听到此问后却踌躇起来，倒不是她要瞒着展昭，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。展昭见她脸色变来变去，便出言逗她：“不着急，想好了慢慢说，你看你的脸都要皱成核桃了。”
“胡说，”彩云佯怒道，“你比我老都没成核桃，我就更不会。”
展昭忍住笑：“嗯，我老。”


经过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后，彩云也不再纠结，她直接问展昭：“你相信前世今生吗？”之后也不等展昭回答，继续道：“那个老道士说他前世是个和尚……”彩云将清阳子第一次见到她时说的那些话都讲了一遍，全然没有发现展昭的脸色越来越凝重。
展昭又想起了章惠太后薨逝前他天天做的那个梦，梦里的很多场景都能和老道士的话对应上，梦境中因为私心欺瞒而害了彩云一生的连昆、刀疤林，在现世中对彩云也确实好，也似乎确实像是为了补偿前世？但是这怎么可能？彩云这么好的姑娘，前世怎么可能那样惨？肯定是老道士为了获取的彩云信任瞎说。展昭本能地不愿相信，不愿相信前世他们会那样错过 ，更不愿相信彩云前世那样苦。
彩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，她仰起头看展昭，却见他面露痛苦之色，不由心下一慌：“你怎么啦？脸色这么难看。”话音未落，就被展昭紧紧拥住。
“那个老道士他瞎说的，不要信他。”展昭的声音很轻，像是怕吓到彩云。
彩云笑道：“我才不信他，我是怕你信。”
此时的清阳子还不知道自己被展昭和彩云共同定性为“不可信”，他正在和李宁明的亲信一起阻拦他出去找人。
李宁明少有地板起面孔：“师父，连你也要拦着孤？”刚才那些人已经说了一堆“你是太子，身份贵重”之类的话，让他烦不胜烦。
清阳子被两种不同的目光包围着，只能使出忽悠大法：“我为他们卜过一卦，只会有惊无险，殿下无需忧心。”
包括李令哥在内的一干人等忙顺着这话继续劝，李宁明的脸色缓和下来。这时派出的其中一队人来报，那个意图耍赖抢走小神算的陶某某被找回来了。
李宁明大喜：“那小神算找到了没有？”
来人摇头说没有，李宁明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。陶奉武进来时就正好看到这位西夏太子一秒变脸，不由暗暗叫苦，他预感自己马上就要倒大霉了。

二十七 惊变
陶奉武会先被太子亲卫发现，是因为他在离开存甲处时顺手把那柄骨朵别在了后腰，这让他在狂风中比展昭和彩云要稳的多，也就没有偏离行走方向。
“既然敢把她带走，为什么不一直护送她？”李宁明手中的马鞭毫不留情地落到了陶奉武身上。
“太子殿下恕罪。”陶奉武深知多说错，因此不作任何辩解。反倒是李令哥不知是哪根筋找事错了，居然站出来求情。“他也不知道天气会突变。”
李宁明又抽了几鞭子，才又下令：“再加派人手去找——你，给孤出去跪着，小神算什么时候平安归来，你什么时候起来！”后一个命令是下给陶奉武的，他咬咬牙，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“这都是为了大宋”，然后乖乖跪了出去。
至此，马场负责人终于看出那个走失的姑娘在太子心中的地位，遂主动请缨带人加入搜救；他对马场环境极其熟悉，别说那些大大小小的地窝子，就连马场有多少个耗子洞都一清二楚。有了此人的鼎力相助，李宁明终于在一个时辰后收到了小神算已被寻回的消息。他高兴地大步奔向门外，却在看到彩云由展昭护着走来后，又退了回去。
到了夜里，大风雪就停了，第二日居然又是个十分晴朗的天气。李宁明原本要继续巡视马场，但在收到某个消息后又改了主意，队伍即刻返回兴庆府，彩云依然与他同行，众人只说太子真是重视小神算。展归依然被安排在后队，陶奉武之前挨了鞭打，又在大风雪中足足跪了一个时辰，居然还能活蹦乱跳，只是不敢再跟展昭耍心眼。
返程队伍行进到离兴庆府仅十数里时，李宁明的神色看着轻松了许多，总算也善解人意了一回，允彩云去后队找展昭。
“多谢太子殿下。”彩云草草行了一礼后便策马而去。
展昭见彩云来找自己，自是十分高兴，只是他此时正面临一个尴尬处境：他的马突然跑肚不止，根本没能骑了。索三公子要将自己的马给展昭骑，他骑替换休息的那匹，两人正互相推让。
“要在你骑我的吧。”彩云说着就下马来，将缰绳递给展昭。
索三公子这几日一直沉浸在“余猫兄弟敢跟太子抢女人”的情节里，见此情形便跟着瞎起哄：“这样也好，小神算肯骑我的马，那要是我的无上荣幸。”
展昭无奈一笑，只得依从，他像当日在寄忘山庄时那般将彩云扶上索三公子那匹神骏，然后才翻身骑上彩云原本骑来的马。两人相视一笑，轻磕马蹬前行，谁知变故突然发生。
在两人骑速加快后，彩云的坐骑竟似发了狂般猛地向前蹿出，随即狂奔乱跳。展昭见状大惊失色，想要上前控制住马，却差点被一个蹶子尥倒。索三公子也被吓坏了，满脑子都是“我要完蛋了”，先是惊马害二皇子受伤，现在又要伤了小神算，太子肯定不会轻饶他。
彩云伏在马背上，双手紧紧抓着马鬃毛，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，她知道现在绝不能从马背摔落，否则很可能等待她的就是非死取残。展昭加速冲向彩云，同时又抽出了袖中短剑，若实在控制不住马就直接杀了。
队伍中大多是太子亲卫，其中不乏的死忠，眼见小神算的马惊了，自然有人忙上前来帮忙，他们和展昭一起向彩云和那匹惊马围去。有驯马好手上前欲使出手段安抚，然而这马竟是软硬不吃，愈发的狂躁。展昭见彩云在马上支撑的十分辛苦，便握着短剑飞身而起。
“噗——”短剑被送进了惊马的喉咙，总算让它的狂劲泄了下来。
随着马儿的扑倒，彩云也随即被甩出，幸好展昭准确作出预判，在摔出后被接了个满怀。得到消息匆匆起来的李宁明冲上前来，一把抓住彩云的双臂：“你怎样了，有没有受伤？”问完不等回答，又吩咐传太医。
彩云使劲儿把自己的手臂往回拽：“太子殿下，我就是摔了一下，不要紧。”
李宁明终于回过神，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，下一秒他就脸色就变换了脸色对亲卫下令：“好好的马怎么就突然发狂了，立刻去查明来报。”
随队的太医很快就来了，经过他的诊治，彩云确实没有大碍；而受命去查马的人也很快来报，那匹马的马鞍下被放了牛毛细针，如果骑着慢慢走不会有事，一旦策马飞奔针就会扎入马身。展昭听罢请求太医验一验那几根针，不出所料，太医发现那些针的针头被涂了药，马儿被扎后受疼痛和药物的双重影响，自然会发狂奔跑。若不是彩云身手好，只怕现在还能不能喘气都是问题。
“此事不得声张，先回宫。”李宁明的脸阴沉的要滴水。
“太子殿下，”彩云很快平复了心情，“那匹马本来是要给展昭骑的。”
李宁明听闻此言后却大为不解，有人要害小神算这个好理解，可展昭现在的公开身份就是个普通侍卫，有什么理由对他下手？展昭在获知彩云无事后也开始思索：究竟是谁要害他呢？

二十八 着手
被做了手脚的马是索三公子提供的，因此他就成了第一嫌疑人。
“殿下，我冤枉啊——”被五花大绑的索三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。
李宁明对他也算了解，和他那个傻弟弟一样没多少心眼，绝想不出那样下作又周密的害人方法，但他犯蠢被人钻空子也是错，必须要惩治。周围人见太子要亲审人犯，都觉得索三这回是彻底栽了，同时也见识了小神算在太子心中的地位，要知道之前二皇子落马也不过是将人打发到后队了事。
“莫乙克，孤的耐心有限，你是想将功折罪还是拉着父兄一起获罪，端看你如何做，明白了吗！”
索三使劲点头，以前太子都是和二皇子一起叫他“索三”，如今直接叫了他的名字，那就是生气了，而且是生了大气。想到此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，本就又菜又怂的人自是太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。
彩云被惊马甩落虽无大碍，却还是有些皮肉之伤，这让展昭又恼又恨，故而当李宁明过来告知对索三的审讯结果后，他第一次向这位西夏太子行了大礼。
“请太子殿下允许我追查幕后之人。”
“好，孤还准你在查出来后亲自处置。”
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，李宁明已经知道展昭是大宋官员，却能允许他在西夏境内行使其职。虽然李宁明此举也有私心，但展昭和彩云向来论迹不论心。既然李宁明已经审了索三，彩云和展昭便开始认真分析。
“有人认出你了，而且此人很怕被你发现。”彩云向来喜欢从动机入手。
展昭这几日看着李宁明对彩云各种上，着实有点泛酸：“也可能是太子的某个下属擅揣上意，想把我除掉好在太子跟前卖个好，顺便还能把罪名甩给伤了二皇子的索三公子。”
李宁明：我手下没这种蠢货。
彩云听后却摇了摇头，然后一本正经地继续：“若真是如此，此人就不会让索三公子来顶罪，毕竟周围人都知道你们相处的极融洽。”
展昭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满，并非是要和彩云抬杠，自是不会再说这个不靠谱的动机。“难道是路无尘发现我了？”展昭给李宁明的说词就是追查路无尘，而且这次的惊马事件很像是路无尘的行事风格。
李宁明得知这个叫路无尘的家伙曾经害他的弟弟后，他派人将李令哥从中原带回来的人都查了一遍，却没有发现可疑之人，他甚至怀疑展昭是不是弄错了。这般想着，就干脆说了出来，彩云听后心中一凛，找路无尘是随口说的理由，她生怕李宁明由此怀疑展昭，赶紧问道：“太子殿下可查了乔净？”
乔净？李宁明记得就是此人撺掇了李令哥给彩云挖坑，但他已经查明，此人是来自大辽的汉人，他的汉话口音也和宋人不一样。展昭听闻此言不由面色一变，路无尘能成为杀手榜第一可不仅仅是靠着阴谋诡计，他还极擅长易容和模仿。
“太子殿下，口音是可以模仿的。”彩云也紧张起来，她这才发现乔净教唆李令哥的手法和路无尘很想似，她有些自责居然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。
李宁明立刻吩咐心腹去捉拿乔净，彩云和展昭却觉得希望不大，因为太子为彩云急召太医之事并非秘事，只怕乔净知道受伤的人不是展昭后就会开溜。果然，派出去人很快来复命：乔净不见了。
“他跑不远，”李宁明一向温润的面孔显出几分厉色，“传孤之教令，严查兴庆府各城门，务必要将此谋害皇嗣的恶徒找到。”
彩云想了想，决定趁热打铁：“太子殿下，此贼混来西夏不可能是无的放矢，想来他本就有投奔目标，到二皇子身边只怕也是想要有人举荐。”
“他想入一品堂。”李宁明瞬间明了，这让他对路无尘的不满又上升了许多，自家弟弟虽然不那么出众，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利用的。
一众人回到西夏宫没多久，李宁明的手下就来报，给展昭的坐骑下泄药的人找到了。此人的祖父曾是中原武林中有名号的人物，可惜不走正道成为地方一害，后来被展昭废去武功法办，并未牵连其家人，谁知其子孙居然跑到西夏来了，最无语的是，展昭根本不认识此人。
彩云知悉后，带着几分戏谑看向展昭。“展大侠，对此有何感想呀？”
展昭不假思索道：“如果再来一次，我依然会那样做，不过我会做的更完善。”
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”彩云侧靠到展昭的臂弯里，可这难得的恬静时刻很快又被打破——李令哥这个不靠谱的终于顶了一回事，他想起乔净曾和赫边树有过接触，但赫连权似乎看不上此人。
展昭和彩云立刻看出这是障眼法，乔净极可能被赫连树收留了。

二十九 分析会
在龙神号上审路无尘之时，彩云已确认过那是其本来面目。展昭画了其头像让李宁明安排人临摹，然后贴到兴庆府各个城门口。李令哥拿着画像左年右看，居然想不起自己在龙神号上见过此人。
“就是那个胖掌柜的小伙计。”彩云耐着性子解释。
李令哥却连连摇头：“不可能，画像上的人是个翩翩公子，那个小伙计畏畏缩缩的，哪里像是同一个人！”
“他那是做了变装，同一个人，略微改变一下衣饰细节，再换副神态，都会给人不像同一个人的感觉。”看在李宁明的面子上，准确地说是看在李宁明手中权利和人手的份上，彩云继续详细解释。
李令哥却欠儿起来：“怪不得你那么会装，那么多人都被你骗了。”
“不得无理！”李宁明语气略重，总算没让自家二货弟弟再说什么难听话。
“路无尘此人狡诈机变，沾染人命无数却无一人直接死于他手，故而官府也奈何他不得，若无特殊缘由他不会如此仓促地潜入西夏。”展昭开始推测路无尘入西夏原因，盖因这厮脑瓜实在好，被他所害之人皆是布衣白身，无一官府中人，加上其手段隐蔽，很难将其定罪，否则上次在龙神号上展昭就将人拿下了。
彩云想了想道：“有两种可能：路无尘被仇家追杀，或者是他终于看走眼惹上官府中人了。”说到后一种可能，彩云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兴灾乐祸。
李宁明听到此处不禁多看了彩云两眼，他听说汉人大多情绪内敛，从不轻易流露自己的好恶，这个路无尘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惹得眼前的姑娘如此不加掩饰。
“你觉得是哪种可能？”展昭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前探了探，将李宁明看向彩云的视线挡住了一部分。
“我觉得是后一种，路无尘在江湖上得罪的人众多，想杀他的更是不知凡几，要因为此事而落跑不会等到今时今日。”彩云说罢见展昭眼中似有不赞同之色，便问他“你觉得是哪种？”
“我倒觉得前一种可能性更高，”展昭面色平静，“不如这样，我们打个赌。”
“好啊好啊。”彩云还没应声，李令哥先叫了起来，“正好我和大哥给你们当见证人。”
展昭直想拿个什么东西把这家伙的嘴堵上，李宁明也有些后悔让二货弟弟留下来旁听，倒是彩云很有颇有兴致，直接问展昭“赌什么？”
“没说中的人须应说中的人一件事，如何？”展昭没有用“输赢”一说。
“好。”彩云一口应下。
说完了昭云二人的关注点，就该谈李宁明关心的问题了：路无尘仓促离开大宋后为何会来西夏，又如何到了二皇子李令哥身边。李令哥一见众人目光都到了自己身上，有些不自在起来，李宁明再三追问才开口道来。原来，李令哥在离开寄忘山庄后曾一度与自己的手下失联，差点被人当冤大头给骗了，是化名乔净的路无尘出手帮了他；后来他发现路无尘颇有些本事，就起了招纳之心……
“我说他怎么每句话都说到我心里去，原来他就知道我的身份！”李令哥的愤怒溢于言表，他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人才，原来都是假的，甚至路无尘从来都没想过要投靠他为他效力，人家有自己的目标。
彩云和展昭觉得，这货没被人卖了绝对是奇迹。似乎是感受到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有异，李令哥又直楞楞地问出一个问题：“你们说在船上要害死的人就是他，可为什么啊？怎么会有人要杀我呢？”
这是大实话，经过一段时间相处，彩云和展昭都看的出李令哥虽然脑瓜不太聪明还不会说话，但确实没有坏心肠，看谁不顺眼了也就是嘴上占点便宜，几乎不可能与人结下生死之仇；至于说利益冲突，那也应该杀李宁明这个太子才是，何必要来杀这个没实权的光头皇子呢！
这场小型的案情分析会结束后，李宁明去忙政务——李元昊现在不理朝政，政务大多都是由他这个太子主理，彩云很想跟着去瞧瞧，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。展昭身份特殊，现在不便和彩云待在一起，最后被李令哥给拖走了。好在李宁明吩咐过宫人，彩云可以在皇宫随意走动，只要她不去前朝就不许拦着。彩云觉得机会难得，逛逛西夏皇宫也不错，之前她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太子宫。
“这是哪儿？”彩云停在一处看起来有些破败的院子前，问跟着她的小宫女。
小宫女像是被问住了，想了半天才答道：“大概就是你们说的冷宫。”
冷宫？彩云记得吴陌给自己讲过，李元昊对自己的后妃十分冷血，除了一位早逝的大多被他废黜或处死，而废后野利氏被幽禁在一处行宫。眼前这院子看着破败，但也能看出有人进出，彩云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推门，小宫女赶紧拦住她，彩云见状也没坚持，只是在走出约百十步后，她使了点小手段又悄悄折了回去。
院子里比从外面看更显破，但彩云从地面的痕迹看出有一处常有人行走，她顺着走了过去，继而发现角落的一间屋子里有人，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。

三十 消失的公主
在这个破败院子最不显眼的角落，居然有一间与荒芜外表极不相符的房间，里面还住了位我见犹怜的美人。彩云扭头看了看身后，但凡这院子再干净漂亮些，她都会认为这是金屋藏娇。
“你是谁？”美人主动开口了，“怎么会到这里来？”
彩云虽然天资聪颖，经过突击培训能听懂不少党项话，但要她来张口来说，还是很有难度。“我是太子的——”彩云“的”了半天，一着急汉话就冒出了，小声嘟囔了句“客人怎么说来的”，谁知对面的美人满脸惊喜：“你会说汉话？你是汉人吗？”
这是什么情况？没听说李元昊后宫有汉人女子啊？而且据吴陌的八卦消息，李元昊不喜欢汉女。大约是看出了彩云眼中的疑惑，美人再次主动：“我姓耶律。”
“你是兴平公主？”彩云万分诧异，传闻中的兴平公主其貌不扬，跟眼前这个美丽温婉的女子实在搭不上边。
“我哪是什么公主，不过是个来和亲的宗室女罢了。”耶律氏幽怨地一笑，然后请彩云入座，又动手为其泡茶，动作娴熟优雅如江南女子无异。彩云的八卦之心被点燃了，耶律氏也是许久没人说话，竟是毫不在意对着个陌生女子倾诉。
耶律氏和亲西夏的缘由有点狗血，当年李元昊带人劫了回鹘给大辽的贡品，李德明赶紧给大辽上书求亲，而刚登基不久的辽兴宗正忙着与亲妈夺权，乐的有台阶下，自然就同意了。但他舍不得自己的亲姐妹和亲，便仿照汉朝将宗室女封为公主嫁了过去。李元昊那时候一心想娶明媚热烈的回鹘公主，哪里看得上这个已经被汉化的大辽公主。耶律氏倒也没指望丈夫对自己多好，只求能安稳度日，可好死不死她知道了李元昊弑母内情，最后她虽未被灭口，却只能永远待在这座破败不堪的小院子里。而外界对这个突然消失的大辽公主也是众说纷纭，有的说她已经抑郁而亡，有的说她被李元昊幽禁，还有的说她已经被辽帝接回大辽了。
“回去吧，要是让人发现你在这里就不好了。”兴平公主对彩云很有好感，一直将她送到门口，还送了她一包自己做的花茶。彩云问她是否需要帮她给娘家递消息，她也是摇头，叫彩云不要为她费心。
离开了那座“冷宫”，彩云赶紧去找被她甩开的小宫女，却见她正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僻静角落等她。彩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，正思忖着如何应对，只见那小宫女很不自然地理了头上的珠饰——那是与她接头的信物，紧接着又听小宫女念道：“采菊东篱下”。
彩云按下心中的震惊对答：“犹抱琵琶半遮面。”
自打回到皇宫后，彩云就将接头信物挂到了腰上，等着皋太尉安插的内线来找她接头，谁知直到今日这人才出现。将自己打听、整理的消息交给对方，彩云忍不住感慨了一句“怎么是你”。
“不然你以为怎么就是我来当你的陪侍？”自称白雾的皋家线人半是解释，半是自得。彩云听着有些恼，但一想到这些消息会直达天听，皋太尉一点功劳都捞不着，她又立刻释怀了。
白雾得了消息，心情大好，话也多了起来。彩云这才知道，小宫女白雾其实并不小，只是长得面嫩，但她也凭借这个优势在西夏皇宫混得不错。白雾曾经是兴平公主身边的低等宫女，后来兴平公主被野利皇后扔进“冷宫”，她就被分到了别处。彩云暗暗吃惊：兴平公主被幽禁居然是野利皇后的手笔。
回到住处后，彩云还在思索怎么利用好兴平公主这个意外，想来想去，几个主意都无法独立实施，偏偏展昭又不在身边，无人可商量。最让彩云无语的是，老道士清阳子不知怎么看出了彩云的心思，居然跑过来想要劝阻她，理由是太子对她很好，她做的事不能伤害太子。
彩云气不打一处来：“莫非太子会因为和我的私人交情，会放弃西夏利益？”
清阳子还扯说他的因果论，彩云不而烦了：“有能耐你就告密去，如果你不怕再欠我什么因果的话。”
以彼之矛，攻彼之盾，清阳子没话说了。
其时展昭被李令哥硬拉走后什么事都没有，纯粹就是想要绊住他，好给他的太子兄长创造机会。这个幼稚的举动让展昭很是无语，不过这也方便了他继续从李令哥嘴里套话，毕竟这家伙要比李宁明好忽悠的多。
在套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之余，展昭还意外地捕捉到一条信息，李元昊新宠没藏氏的兄长在暗中接触李令哥，只是从表面上来看，所有的接触都很正常。展昭觉得，可以拿这个做文章和李宁明好好谈谈。
彩云被禁止进入前朝，展昭暂时也无法来找她，两人都有点着急，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，生怕被李宁明察觉出什么，直到有人来报发现了路无尘落网。由于之前彩云透露了此人擅易容，还教了简单的识别技巧，城门守军据此揪住了正欲改头换面逃离兴庆府的路无尘。

三十一 新的理由
路无尘的落网并不让人意外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，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徒劳，纵使他有百般手段，对上皇权也是无能为力。李宁明命自己的心腹拷问路无尘，想要知道究竟是谁雇他暗杀李令哥，可惜未能如愿。待到确认问不出想要的答案后，展昭和彩云才被允许去秘牢提审路无尘。
再次见到路无尘，他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清雅无双，“无尘公子”变成了蓬头垢面的邋遢鬼。
“展大人！展大人你是来抓我的吗？”路无尘看到展昭犹如看见了救星，“你赶紧把我抓回大宋，我认罪，我认罪了！”他那套玩弄人心的伎俩根本对抗不了流水的刑讯手段，现在的他是求生不能，求死不得。
“认罪了，认什么罪？我们想知道的事你什么都没说，你认的什么？”展昭尚未出声，彩云就来一通嘲讽。当初她说路无尘是暗杀李令哥的策划者，其实是为了摆脱李宁明对她和展昭的怀疑而编造的，没想到龙神号险些沉船真的是他在背后搞鬼。
“我说，我说，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！”路无尘疯狂点头，只求展昭把他带回大宋，就算真要上狗头铡，也好过被五马分尸。
根据路无尘的口供，他会来西夏是因为江南第一刀突然死咬住他不放，甚至还聚起了许多江湖势力、甚至官府力量对他进行围剿，以前他也没少被仇家追杀，但都被他化解，唯独这次怎么都躲不掉，只能仓皇逃到西夏。
江南第一刀是祝师叔的名号，展昭没想到师叔居然为他做了这么多，路无尘以前能化解江湖追杀，就是因为那些势力各自为政，很容易被路无尘挑拨利用。祝师叔能把路无尘逼得在大宋待不下去，定是花了大力气去团结那些势力。

“师叔对你可真好。”彩云也是没想到是祝师叔把路无尘给搞成了丧家之犬。
“从小师叔就很疼我。”展昭心生感慨，相比严厉而刻板的师父，师叔对他在人情事故上的影响更大。说到了人情事故，彩云想起了和展昭的赌约，“他这情况，我们俩谁说中了？”
“当然是我说中了，他是被仇家追杀逃来西夏的，而且是一堆仇家。”
“可这些仇家，是被你这个朝廷命官的师叔联合起来的。”
展昭摇头：“师叔那是为了给你出气，你又不是官府的人。”
彩云美目一横：“怎么不是？我是朝廷命官家眷，也算半个官府的人。”
展昭：拿我说过的话来堵我，好吧，你说的有道理。
路无尘看着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讨论起了输赢，不由发起急来：“展大人，你什么时候押我回大宋？”

回大宋？在梦里的话倒是有可能。展昭和彩云谁都没再搭理这个血债累累的家伙，秘牢中只留下一串绝望惊惧的呼嚎。路无尘眼见自己想求个好死都无望，再次后悔当初没有核查目标身份——不对，他最不该的是企图害连彩云，如果他没有想借沈少白的手杀连彩云，就不会被展昭的师叔逼的走投无路只能来西夏；如果他没有来西夏，他就不会落到西夏太子手里……
“不就是个女人嘛，我也没要害她性命，娶不到她你又不会死……”
路无尘的怨念，展昭和彩云是不会听见了，两人此时还在说赌约的事。
“我现在还没想好，先欠着，等我想好再找你兑现。”彩云说着不由自主地轻咬了一下嘴唇。展昭看后只觉得头皮一紧，彩云这是又要给他挖坑了，可是他敢说不吗，不敢，所以他能在心里盼着不是什么奇怪的要求。
快要到展昭必须止步处时，彩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：当初她对李宁明说自己和展昭来西夏是为了追查路无尘，现在路无尘落网了，又该以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西夏且不被怀疑？

“这个不用担心，我这边已经有眉目了。”展昭赶紧说了他给李令哥套话的成果，“野利皇后失宠之前，她身边的侍女常有人去求娶，不过大多是党项人，只有一名侍女是被赐给了一个汉臣。”
彩云迅速抓住了重点：“那个汉臣是谁？”
展昭托起彩云的手掌，在她的掌心写下一个人名。
“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。”彩云就势握住展昭的手指尖。
西夏皇宫的前朝部分是仿照宋辽皇宫所建，也有个类似书房的勤政殿，太子李宁明坐在软榻上听心腹手下的汇报，脸上神色未明。手下汇报完后被示意退下，却在退后两步后又停住脚：“请殿下示下：耶律妃那边要阻止吗？”
“不用，多盯着点就行。”李宁明没把这事放心上，当初父皇想借母后的手除去耶律妃，殊不知母后只会向对她有威胁的人下手。
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后，李宁明就去了清阳子那里打坐，彩云去找他，愣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见见他动弹。
“我觉得你是投错胎了,”彩云笑嘻嘻地坐到李宁明面前，“你不该托生在皇家。”
“今天心情很好，这几天没让你们见面闷坏了吧？”李宁明也微笑着道。
彩云面上一窘：“别乱说，我会心情好是因为路无尘终于被抓到。”话是这样说，可眉梢眼角的喜悦却是藏也藏不住。
“是这样吗？那几过日的冬狩，我就不安排他跟着了。”李宁明借着路无尘之事除掉了弟弟身边的隐患，又排挤了对他不那么忠诚的人，心情也是大好，与彩云打趣起来。
春蒐夏苗，秋狝冬狩，冬狩便是冬季狩猎的称谓。大宋重文轻武，狩猎活动不受重视，展昭也没兴趣参加，但西夏肯定不一样，而且他们可以借此光明正大地继续留在西夏。想到此，彩云赶紧对着李宁明笑得春风和煦，总算让他改了口。
狩猎自然是会带上猎鹰和猎犬的，猎鹰负责寻找和发现猎物，猎犬负责追赶和拖回猎物。然而两轮射猎后，意外出现了：有一只猎犬叼回一只硕大的马头。

三十二 提前
叼着马头的猎犬是李令哥所豢养，只见它将一路飞奔而来，将马头放下后就冲着李令哥使劲摇尾巴，似是在求奖赏。然而在场的人见此情形，第一反应皆是有人私杀马匹。
大宋有禁止私杀耕牛的律法，西夏也有对私杀马匹者处重刑的规定，故而不用李宁明这个太子发话，就有人将猎场的马监带了过来。被吓坏了的马监跪在李宁明面前一个劲儿地发抖，言明这匹马在前几日与别的马斗殴时被踢倒，后伤重不治而死。李宁明抬眼示意，立刻有人去查看马的尸体，李令哥见状硬是把彩云也拖来一起跟着。
彩云在来猎场之前就听李宁明说了，此次冬狩名为狩猎、实则为李令哥挑选皇子妃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，她特意穿了男装，谁知李令哥这不靠谱的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拽出来。
“干什么？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在这里打你？”彩云压低了声音喝斥道。
李令哥却不接茬：“你与我看看那匹马，真是被踢死的？”
一朵十安花在彩云的额角盛开：这种事根本用不着她出面！不过既然人已经被拉过来了，那就一起看看罢，好在这马才死没多久，现在天气又冷，腐坏并不严重。经过反复查看，那匹马确实是被踢断了肋骨伤了内脏，但是彩云还发现马颈断处有些奇怪，既无猛兽啃咬痕迹，也无利刃切割痕迹，从边缘处来看竟像是硬生生拽下来的。
“只听说过五马分尸，还没见过犬分马尸。”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。
“哈哈，我的‘飞豹’居然这么利害！”李令哥听罢十分得意，全然不顾那只叫“飞豹”的猎犬还不到他膝盖高。
马头的小插曲过后，猎场上很快再度热闹起来，擂鼓声、马蹄声、叫喊声，不绝于耳。党项人不分男女皆擅骑射，猎场上数名年轻贵女英姿勃发，成为全场的焦点。展昭有点替彩云遗憾，如果不是担心太过引人注意，她一定会是场上最亮眼的存在。对此，彩云丝毫没放心上，她现在一半注意力在展昭身上，另一半则在跟着她出来的兴平公主身上。
此次冬狩，彩云干了件有生以来最大胆的事，她将兴平公主扮成侍从带到了猎场，她想试试能不能以此来转移某些人的目光。这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李宁明的眼睛，但他选择了默许，因为他也想看看，那些人在发现早就“死”去的耶律氏还活着后会有何反应。
又是一轮射猎下来，一名白马银甲、系着蓝色披风的少女夺得头名，李宁明以父皇的名义赏了不少东西。彩云抬眼望去，那个名叫云娜的姑娘确实很漂亮，很有几分西域风情，李令哥眼睛都看直了。
“真像啊。”兴平公主喃喃低语。
虽然声音很低，但彩云还是听到了，在她的再三追问下，兴平公主才告诉她，这个叫云娜的姑娘，颇具当年迷倒李元昊的那位回鹘公主的风采。彩云明白了，李令哥不但长相随他爹，对异性的喜好也一样，不过这些跟她没关系。
猎场上发生的一切都被汇报给了李元昊，毕竟李令明只是太子，赐婚的旨意必须由他这个皇帝来下才行。
“耶律氏？”李元昊皱眉，当初他顺从父亲意思娶了这个大辽公主，原本见她有些姿色也愿意给几分好脸，谁知此女着实木讷无趣，后来还看到了他给母亲下毒。他将人交给野利氏处置，本想着利用她善妒的性子解决这个麻烦——等等，野利氏，难道这是他那个好儿子借此来给自己的母亲鸣不平？
思维一发散，李元昊对彩云又起了疑心，原本想着儿子喜欢，留着当个侧妃也使得，但是现在他连儿子都怀疑了，又岂会相信这个宋人？
彩云自是不知道自己上了西夏皇帝的暗查名单，她在场上敷衍了一圈后又去找了展昭，要他悄悄去查看那只被猎犬叼回的马头。
“你想到什么了？”展昭原本以为彩云是来找他腻歪的，可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。
“我以前在大哥那里看过一本书……”

展昭听完后不由双眼怒睁：“他怎么能给你看这些？以后要看书别找他了，我让公孙先生给你开书单。”说罢又想着回去怎么给柯朝挖坑埋雷，居然给彩云看这么重口的书。
彩云没敢说那书是她自己拿去看的，只能在心里对柯朝说声抱歉。
与展昭道别后不久，彩云就看到李令哥满面春风地来了，看来他很满意那位云娜姑娘，见到彩云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嘴欠，反而像老朋友似的与她聊起天来。伸手不打笑脸人，彩云也没有把李令哥撅回去，反正只要她不离开李宁明视线就没人管她，聊聊天打发时间也挺好。
“你为什么不选我大哥呢？难道就因为你更早认识展昭？”
“我不喜欢秃发。”
李令哥被这个回答惊住了，他原以为彩云会说“宋人、西夏人”之类的答案，结果她居然说是因为不喜欢秃发，可秃发令是父皇颁布的，难道要怪父皇？
彩云可不管李令哥想什么，说自己要休息就把人赶走了。在内心焦急、外表平静中等着展昭的探查结果。这一次，展昭没有让彩云久等。
“你没猜错，我把马头剖开查看过了，确实和你说的一样。”展昭一边说，一边使劲忍下泛起的恶心，“那匹马就算没被踢伤，也会在近日死去。”
彩云将自己的香囊放到展昭鼻前，若是从前展昭对此求之不得，此番却拿过香囊退后两步：“我自己来，别熏着你。”
“看来我们要赶紧回大宋了。”

三十三 不能打你就恶心你
彩云当然想早日回到大宋，那匹死马的异常情况也必须尽快传回去，但是这样就失去除掉那个人的最佳时机。
“我们现在回去的话，那个陈子初不管了？”彩云实在不甘。
陈子初就是那个被李元昊赐美人的汉臣，再加上这几日的调查，展昭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确认此人便是在宋夏作战中出卖大宋的奸贼。两人正在谋划除去此贼，奈何李元昊确实倚重其才，花了不少心思保护和掩藏，难怪种老经略的人怎么查都查不出此贼的有用信息。
“要不等除掉那姓陈再走？”彩云建议道，“我探听到太子与他不睦，如果有太子派人暗中协助，肯定能事半功倍。”
展昭听罢还是摇头：“马的异状你能看出来，焉知西夏军中就无能人？倘若他们发现了此事及时作出应对，或者更狠一点祸水东引，对大宋而言岂非大祸？”
彩云思绪转得极快：“那我们除掉陈子初后就不回京城了，直接去找暮姐，她知道了此事就等于是狄帅知道了此事，完全来得及啊！”
“没你说的那么简单，这——”展昭话说一半，忽然想到一人，“让陶奉武回去传信，他本就是兵部的人，此事由他出面更能便宜行事。”
彩云却又犹豫了：“能行吗？他会不会也跟皋家一个臭毛病？”
“不会，他虽有些心胸狭窄，但不屑行阴诡之事。”展昭斩钉截铁道。
彩云被展昭说服，却不清楚陶奉武是否在猎场，从天马场回来后，她就没再见过陶奉武，展昭也没怎么关注他，不过今日狩猎他似乎也混进来了。
找陶奉武并没有费多大劲，得益于展昭在侍卫中的好人缘，以及索三公子莫乙克的相助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人带到了跟前，还贴心地给安排了僻静之处。
“你们俩想干嘛？”陶奉武眼见四下无人，侧耳又安静得可怕，心中犯起了嘀咕，“上次的事我不是故意的，而且我已经受罚了，你们可不能翻旧账。”
“刚才我们发现了一个情况。”展昭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了他和彩云的发现，并提出由他立即返回大宋上报此事。
“蛟蛕？这不是很常见的病症吗？”陶奉武似有所疑，“腹中生虫而已。”
“腹中生虫确实常见，但那匹马生虫之处不仅是腹中，还有脑内。”
“脑中生虫？”这可是陶奉武闻所未闻之事。
“对，其实那匹马就是死于脑中生虫，我和展昭检查过那个马头，里面的马脑已经成——你吃过燕窝粥的吧？”彩云见不得陶奉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，又开始使坏，展昭也不说破，由着她发挥。
“燕窝粥当然吃过。”陶奉武不以为然道。
“那烫羊脑你肯定也吃过，可是我们打开那个马头后发现，其中的马脑已经如冷凝后的燕窝粥一般，简直就是一大碗胶。而且那个马头中还藏有许多活虫，它们噬咬血肉，所以猎犬才能轻易将马头从躯体上拽下。”
爬满虫的马脑像冷掉的燕窝粥，陶奉武觉得自己以后无法再直视燕窝粥了，谁知彩云没打算就此放过他，继续绘声绘色道：“为防是死后生虫，我和展昭又检查了死马的腹部，只将马肠切开一个小口，里面就涌出大量线虫来，就像是一碗汤饼打翻在马肚子里一般。”
“呕——别说了。”陶奉武平日里就看吃汤饼、扁食之类的吃食，可现在听彩云这么一描绘，他这辈子都不想吃汤饼了。干呕了几下后，陶奉武有些恼怒地瞪着彩云，他不明白这个女子怎么可以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么恶心的场面。
“蛟蛕便是民间所说的蛔虫病，此病易传染，且会人畜传染，无论朝廷是战是和，此消息都要尽快传回。”展昭出来唱红脸了。
陶奉武终于缓过神来，倘若朝廷要对西夏用兵，那么此时便是出兵的好时机；倘若继续和谈，那么便要在购马时详查此病症。只是他仍有些犯疑：“你们是想让我送这个消息回大宋？难道你们没有自己的传递渠道吗？”说一出口，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妥，便换了话头：“你们真的放心让我去？”
彩云见他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身上瞟，便没好气地回道：“我可不是信任你，我是信任展昭，他说此事可以放心交给你。”
展昭没有纠缠这些：“狩猎尚未结束，正是遁走的好时机，我们会配合你。”
陶奉武有些惭愧，他正身向展昭一礼：“定不辱使命。”
猎场上依然人声鼎沸，一轮又一轮的人下场一展身手，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低等侍从的消失。彩云安静地去了太子休息的营台，李令哥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，见到她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。
“这么快就回来了？”李宁明脸上是惬意的笑容，“机会难得，等回到宫里就没那么容易见面了。”
彩云适时表现出几分羞涩，心中则在盘算着怎样才能和他联手除掉陈子初。

三十四 中行说·江充
一个侍卫躬身走到李宁明身边悄悄耳语了两句，李宁明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，但很快恢复了正常，彩云见状心中顿时好奇起来。不等彩云发散思维去猜测那一瞬间变脸的缘由，李令哥又厚着脸皮凑了过来。
“你帮我个忙。”理直气壮的语气让彩云听了想打人，可再一想他的身份，也只能收回跃跃欲试的手。
李令哥小声对彩云说了自己的请求，他很中意今天在猎场上大出风头的云娜姑娘，想做点什么博取姑娘的好感，却又没什么心得。
“你要博取她的好感做什么？直接求你父皇下旨，让她嫁给你不就行了？”彩云故意逗李令哥。她在来西夏之前就了解过，党项人对待情感表达十分热烈，不似汉人含蓄内敛，所以哪怕李令哥贵为皇子，也会挖空心思云讨好中意的姑娘。
“那怎么能行，我是要让她高高兴兴地嫁给我！”不出所料，李令哥反驳了彩云的提议，继而又问她，“你跟我说说当初展昭是怎么做的？”
“想学？那你可学不来。”彩云不屑地摇头。
李令哥不服气地嚷嚷：“少看不起人，你怎么就知道我学不来！”
行吧，还挺有志气，彩云忍着笑，说了一些展昭与她初议亲时的一些小事。李令哥听后立时信心满满，不就是送礼物吗？他这就挑礼物去。彩云顿感无语：敢情我说了这么多你就记住了送礼物？
李宁明看着弟弟兴兴头头往外跑，不由笑了起来，彩云风状心念一动，壮起胆子问起了已故太子妃的事。几个近侍都拿眼剜彩云，李宁明却不以为忤，对着彩云娓娓道来。
先太子妃野利氏的父亲是野利皇后的族兄，有着党项第一文臣的美誉，先太子妃受家学熏陶，也是个才女。李宁明对她虽没有男女之情，却也拿她当知己，只可惜红颜薄命，正当妙龄就离世。由于李宁明是在太子妃去世后开始正式修道，李元昊就把账记到了儿媳妇头上，言明以后再娶儿媳妇他要先过目。
彩云听罢，心中有些唏嘘，也隐隐有些明白李宁明为何会与陈子初不和。
从太子营台出来，彩云正四下张望，冷不防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，彩云不及多想赶忙躲开并作出防御姿态，却意外地看到一张相识的脸——那个被彩云戏称为“衣服”的一品堂骨干。
“这是哪儿来的？”乙弗指着彩云腰间的小算盘发问。
彩云心说“与你何干”，却又猛然意识到她问的是拴在算盘下的那枚铜钱。“你也是皋家的人？”彩云心下对皋家的权势大为惊叹。
“皋家？他们也配？”乙弗一脸倨傲，却没有再用那种不屑的眼神看彩云，“你放心，他们是他们，你是你。”说罢一闪身就没了人影，留下一脸懵的彩云。
冬狩活动结束，彩云又回到了皇宫，并将接头暗号挂了出去，她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陶奉武身上。然而两天过去了，白雾却一直没有出现，彩云有些急却不敢表露出来，遂开始找借口往“冷宫”那边晃悠。
没等到白雾，却先被兴平公主发现，她一改往日对彩云的亲切态度，只冷冷告诉她：“以后不要再来这里。”
彩云不解其意，但此时她没有心思过多考虑，因为李宁明又派人来找她作陪去前朝，这次他甚至连借口都没找。待到彩云与展昭碰头，她觉得李宁明这次很可能就是为了让她与展昭见面。
展昭也有此意，因为他这次混进来似乎太过顺利了些：“也许他是想通过此举让我们投桃报李？”
这是与人方便、与己方便吗？彩云再次觉得李宁明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平和，悠悠然笑过后，彩云与展昭说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乙弗。
“也不知此人是敌是友，只盼她别影响到我们。”彩云言罢脑中却灵光乍现，“蹭”地一下从展昭的怀抱中挣了出来，“我怎么没发现呢，居然这么像！”
展昭看着空空的怀抱：“你吓我一跳，什么像什么？”
“李宁明和卫太子啊！”彩云的回答石破天惊，她因在读英雄人物故事时很喜欢汉大将军卫青，就向柯朝了解卫家人的情况，却得到了让她难以接受的答案。“你看，卫太子曾有威名赫赫的舅舅和表兄保驾，李宁明也有过位高权重的舅舅；卫太子的舅舅和表兄早逝，李家明的舅舅们也没了；卫皇后年老失宠，野利皇后被废；诬陷卫太子的绣衣使者只忠于汉武帝，西夏一品堂的人也与李宁明不睦；还有朝中官员……”
“卫太子尊谷梁，朝中多尊公羊；李宁明主张与大宋恢复正常往来，而西夏朝中多数人却想继续对大宋强硬。”展昭熟读史书，了解的比彩云更透彻。“如此看来，那个陈子初不但是大宋的中行说，还是西夏的江充，呵！”
“江充我知道，中行说是谁？”彩云好奇问道。
展昭没好气地回答：“华夏第一汉奸。”
至此，昭云二人恍然大悟，总算明白了李宁明的用意：陈子初定是已经威胁到了李宁明，他想借昭云之手除掉这个双方共同的敌人。

三十五 莫测帝王心
朝堂之争虽不见刀光剑影，其凶险程度却不亚于战场，大宋朝堂看着平和，不过是太祖当年留下不杀文臣的祖训，否则只怕早就尸横遍野。李宁明与陈子初现在看似只是储君和朝臣，实际上已是你死我活的死敌。陈子初想拉李宁明下马，李宁明想摁死陈子初，但他不能自己动手，甚至不能让他阵营里的人动手，否则必会引来李元昊的猜忌。
“若是由你我动手就不会牵扯到他了！”展昭哂笑道。
彩云微微有些不悦：“现在想来，我探听消息那么顺利只怕是他暗中授意。”
稍作停顿后，两人对视一眼，心中皆是“以后要离这种人远一点”的想法，饶是二人自认不是笨人，也是不敢跟这种人对上。
短暂的相聚过后，昭云又要再次分开各自忙碌，临别时展昭用力握了握彩云的手“我们很快就能回大宋了”。彩云终于等来了白雾的联络，将自己要传递的消息告知对方后，她顺口问了兴平公主的情况，本以为白雾不会说什么，却不料对方只犹豫片刻就告诉她“兴平公主可能要不行了”。
“怎么可能，我才几天没见过她而已。”彩云根本不信，“是谁要害她？”
“没有人要害她，是她自己不想活了。”白雾说得轻描淡写。
彩云依然不信，她狐疑地看向白雾：“和我有关？”
白雾没回答，但她的眼神却上彩云觉得应该是与自己有关的。
“你不用再去了，她现在谁都不见，”白雾见彩云抬脚要走，伸手拦住她，“其实她现在死了，对谁都好。”
听闻此言，彩云差点要一个巴掌招呼过去，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，她瞪了白雾一眼后还是往“冷宫”方向而去，却在半道上被李宁明的手下叫住。
“小神算，太子殿下有请。”
来者的语气坚定而不容质疑，彩云只得悻悻而去。当她见到李宁明后，对方的表现让她心中升起一股寒意。
“你是不是知道耶律妃的事？”彩云的声音有些颤抖，虽然他们注定不会成为朋友，她还是害怕自己会听到不想听的答案，她更怕自己看走眼，识错人。
李宁明似是看出了彩云的心思，微微叹了口气：“算是知道吧，我父皇想要借她来试探我。”
“试探你什么？”彩云愈发觉得心中发凉。
李宁明没有立即回答，眼中却透出几分悲悯，良久之后才低声道：“我派人找过她，想把她送走，可她不肯，最后她说要还我母亲当年的恩情。”
野利皇后的恩情？彩云思索片刻后明白过来，兴平公主想用自己的死来保全李宁明，以报答当年野利皇后当年的不杀之恩。因为此时在李元昊的眼里，无论李宁明杀不杀兴平公主，都是错。
“他以前不这样，他以前不是这样的！”李宁明扭过头去，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会变得如此阴狠，哪怕以前忌惮两位舅舅也是直接赐死，从没想过要以此做局试探谁或者套路谁。
彩云听说了李宁明的话中之意，自动在心中为他补齐了：都是那个陈子初在父皇面前妖言惑众。可彩云现在可没心情安慰李宁明，她现在陷入了对兴平公主的愧疚之中，当初她只是想转移某些人的注意才把兴平公主带出宫，她实在是没想到李元昊竟是如此的多疑无情。
“这事不怪你，你不必自责。”李宁明到底不能说父亲的坏话，只干巴巴地劝了两句，便不再开口。
彩云忽然就又相信展昭了，想此时能有展昭在身边安慰、开解她。只可惜这一回老天没有听到她的心声，展昭正忙着应付李令哥那家伙。
“我早就听说了，好多姑娘都爱慕你，就算你不搭理她们都拦不住。”
展昭一个头两个大，眼前的李令哥似乎与皋进谨那个小活宝有了重叠，他想不通这俩怎么就认定了自己有吸引姑娘的法宝呢！“听说听说，你都听谁说的？”
李令哥报了好几个人名，又说这些人都被他哥李宁明调去了别处，否则他也不会来麻烦展昭。李令哥的胡搅蛮缠让展昭烦不胜烦，便推脱说汉人和党项人对男子的审美标准不一样。
“汉人觉得不没头发的不好看，但是党项人就不这样认为。”
“谁说的，汉人也有剃发的。”李令哥不服气道，“我父皇破例恩准他和我们一样剃发，独一份的恩宠。”
狗屁的恩宠！展昭一边在心里骂着，一边套问李令哥如此无耻之人是谁。
“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陈大人。”
竟然是他，难怪这几天怎么也找不到此人，原来是把头发剃了！

三十六、狼烟起
自打从李令哥的嘴里套出陈子初此人后，展昭便开始悄悄查访，由于李元昊的秃发令在先，他从一开始就将那些剃发者排队在外，今日方知奸贼也是秃发，甚至还以为荣！展昭不由想起那个尊匈抑汉的中行说，陈子初与此人还真是相似！
鉴于李令哥这次提供了有用信息，展昭发了一回善心，提点了他两句，对方如获至宝，高高兴兴地告辞。走出半丈远后他又回过头：“当初我就该直接来问你的。”展昭听后哭笑不得，只挥手让他快走。
当日被展昭利用而遭罚的索家三公子莫乙克，现在又成了二皇子身边的红人，虽然他蠢了点，但他不会吃里扒外瞎撺掇。尝过人情冷暖的莫乙克不知怎么就认定了展昭是他的贵人，待他恭敬有加不说，还吩咐了自家的奴仆，要像侍奉他本人一样侍奉展昭。对于这送上来的人手，展昭在试探过后便不客气地使唤上了，比如现在这些人就被通知，上次叫他们找的人可以扩大一下范围。
展昭的这些动作，身处宫中的彩云自是不知，现在她正因兴平公主一事陷入自我怀疑的情绪里——原本不会这般严重，偏偏有个清阳子反向“开解”，差点把彩云“开解”成抑郁症。
“兴平公主快不行了，她想见你。”李宁明说这话时脸色也不大好看，既有因为兴平公主本人，也有因为彩云，更有因为他自己。
彩云没多想就往“冷宫”而去，她要去见那个可怜女子最后一面。
“你来了。”兴平公主地倚坐在床头，苍白的脸上泛着几丝不正常的红晕，一双眼睛亮的吓人。
“对不起。”彩云上前握住兴平公主双手，只稍稍一探便知她已是心脉俱损，此时的状态不过回光返照。
兴平公主笑着摇摇头：“其实我还要谢谢你，如果不是你，我连死不敢。”
彩云听后心中更觉酸楚，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子，一生不得自由，就连死的权利都没有。据李宁明所说，当初李元昊放出兴平公主的死讯，辽帝曾派使臣持节来询问此事，结果却是不了了之，显而易见是达成了某种交易。彩云甚至怀疑，当初野利皇后就是因此而留了兴平公主一命。“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？”
“不用了，现在就很好。”兴平公主再次摇头，“宫里人多眼杂，你要小心。”
又说了几句话后，兴平公主的脸上了便显出了倦色，彩云只得起身告辞。第二天“冷宫”传来消息，兴平公主已经殁了。彩云换了身素色衣裳，跟着自称前世是和尚的清阳子一起念了通往生咒。
“老道士，你总跟我说因果，你能看出兴平公主是沾了何方因果吗？”
清阳子无言以对，彩云心中的郁气这才顺了大半，加上展昭之前给她打的底子，总算从牛角尖里走了出来。气儿顺了，彩云也终于有了心情想展昭。“也不知展昭那边进展如何了。”然而没等她与展昭再次相会，一个重大消息递到了李宁明手上：大宋将再次对西夏用兵。
这个消息对昭云二人而言又好又坏，说好是因为他们送出的情报得到了确实用用并且得到了重视，说坏则是因为他们俩现在还没脱身。
李元昊也知道了宋夏即将再次开战，太子李宁明只有处理日常政务的权利，这等军国大事自然要上报皇帝，于是由谁担任此次作战统帅的事就被提上了日程。彩云也伸了了耳朵，细听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，然而还没等她听到统帅姓名，另一条消息就先把她给炸了：李元昊要杀她。
“杀我，为什么啊？”彩云看着风尘仆仆的乙弗，问了一句傻话。
果然，乙弗送她个好大的白眼：“若是平常，我还能有法子将你送走，现在两国开战在即，你肯定走不脱。”略停了停，她又道，“太子现在应该能保住你，你先待在他那儿，等风声不那么紧了，我再想法送你。”
很快，彩云的疑问在李宁明那里得到了答案，李元昊对彩云动杀心是因为有人在他面前进了谗言，那人便是李宁明前舅妈、他父皇现在的情人没藏氏的兄长没藏讹庞，他现在还有个身份是此次对宋作战的统帅。彩云顿时觉得祸从天降，她与这位没藏大人往日无怨、近日无仇，她甚至都没见过对方，怎么就惹得对方要除掉自己呢？
“他要杀的不单是你，还有展昭。”李宁明黑着脸道。
彩云心中一紧，难道是展昭的身份曝光了？李宁明只一眼便看出她的担忧，遂强笑道：“这时候了你都不忘担心他。”说罢又道，“放心，父皇他不知道。”
展昭大宋官员，这个身份一旦曝光只怕会引来无尽的麻烦，彩云和展昭编造的理由或许能诓住李宁明，但肯定诓不住李元昊。
“展昭那边你不用担心，孤已经将他安排到二弟的府里，至于没藏家的谋算孤也会查清楚，敢动孤身边的人，也得先看看自己命够不够硬！”李宁明第一次在彩云面前展现了一国储君的气势。
李宁明动作很快，当天就有消息传来，这事里头有陈子初的影子。
“陈大人暗示没藏大人，小神算会妨那位。”慕容敦一边说一边向外指了指，然后埋下头，声音极低道，“那位可能有了。”
饶是李宁明潜心修道多日，此刻也没绷住，随即又冷笑起来。
“将小神算请来，再派人请二皇子来见孤。”

三十七 并案、分行
一场小型商讨会正在皇宫的某个宫室举行，会议的主题是商讨二皇子的婚事。然而议题的中心人物二皇子李令哥却被晾到了一边，很显然商讨二皇子婚事不过是个对外的由头，李令哥又一次给他的太子兄长当了工具人。
“父皇要杀连彩云和展昭，不会吧？”总算听出名堂的李令哥终于也发言了，“大哥你能救他们吗？”虽然连彩云总让自己下不来台，但他可从没想过要她死。
“放心，这应该不是父皇的意思。”李宁明已经冷静下来，“若真是父皇要杀他们，现在你看到的就是他们的尸体。”
与李宁明相反，展昭则是完全冷静不下来，他现在只想立刻带着彩云回大宋，那个混帐陈子初就暂且留他一条狗命，日后再取便是。可是彩云却不肯：“先听听太子怎么说。”
展昭：彩云，他是西夏的太子，不能太相信啊！
李宁明简要讲述了没藏讹庞狐假虎威的可能性，展昭和彩云自然一听就明白，奈何李令哥思维跟不上却偏要刨根问底：“好好的没藏大人为何要杀他们？”
彩云和展昭一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，李宁明也放弃了继续解释，只问他：“你还记得当初是谁跟你讲展昭的事迹、讲中原武林的故事吗？”
“他们不是被大哥你调走吗？”李令哥不明所以地点着头，他虽然不聪明，但也没傻到家，现在听大哥又提起他们，只怕不是什么好事。
果然，只听李宁明又问了一句“那你知道他们为何要对你说那些吗？”不等李令哥回答，他就继续道“因为那是没藏讹庞命令他们要把你诓去中原，好下手把你永远留在中原。”
这可大大出乎了李令哥的意料：“为、为什么呀？”
“因为你得罪了我们的好舅母啊。”在李宁明的提醒下，李令哥终于想起，当年父皇第一次因为没藏氏和母后发生争吵，他跑去打了没藏氏。可是当时不是没事吗，父皇原本要罚自己，还是没藏氏给劝住了。看着弟弟仍一脸懵，李宁明觉得自己错了，他不该把弟弟护得太好，搞得他被人坑了还当对方是好人。
展昭和彩云也明白了为何在龙神号上会有两拨西夏人，一拨是陈子初安排的，一拨是没藏兄妹安排的，唉……彩云轻咳了两下，提醒对面的兄弟俩赶紧说正事。可惜李宁明没有接收到，他仍在不厌其烦地为傻弟弟解惑：“你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，他们不能也不敢在西夏对你下手，故而想方设法把你哄到大宋去，一旦你在大宋出了事，就能把责任推给大宋。”
李令哥听罢又细想了想，问了个展昭也想问的问题：“这主意是没藏大人想出来的？”言下之意，他的脑瓜有这么好使吗？
李宁明欣慰地笑了笑，继续道：“当然不可能是他想出来的，应该是另一个人给他出的主意，现在没藏讹庞想把我这个太子拉下马，肯定又去找当初给他出主意的人了，而这个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，想借此把彩云和展昭除掉。”
是陈子初！展昭和彩云的脑海里立刻跳出此人的名字，两人对视一眼：难道是他们身份暴露了？不对，如果暴露的话他们李宁明不可能不采取行动，那就是陈子初自己疑心太重。
“彩云，你觉不觉得这很熟悉？”展昭忽然悄声发问。
哪里熟悉？彩云蹙眉思索，随即恍然大悟：陈子初的路数他们已见识过多次！自己不出手，诱导与目标有利害关系的人行动，成功了他坐享其成，失败了他则不沾分分毫。
“会是他吗？”彩云仍有点不敢相信，此人在西夏还能建立那样大的信息网。
“你们在说什么？”李令哥迷迷登登地问两人，他身后的李宁明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，还抄起手歪着头一副等答案的架势。
展昭见状暗骂一声“狡猾”，同时脑中高速运转，唯恐言语间有疏漏被抓住。
“之前我们办过一个案子，幕后之人一直未曾落网，其手法与太子所言之人有共通之处，故有似曾相熟感。”展昭思虑再三，将集香居的案子说了出来。
“恐怕不止这一件吧？”李宁明确实不好糊弄，一眼看破展昭的小心思。
展昭咬咬牙，将寄忘山庄的战马案也摆了出来，李宁明听后冷冷一笑：“那个马场是孤的，想不到他的手居然伸这么长。”
李令哥的后知后觉：“那些狼，狼也是他弄出来的？”
这一回，展昭、彩云、包括李宁明一致认为，李令哥还是别说话的好。
没了智力低谷，聪明人之间说话就容易多了。“你们果然对孤说了谎。”这是李宁明对展昭说的，意指他和彩云此前说来西夏的目的是捉拿路无尘。彩云听后心中不由一紧，生怕李宁明下一句话就是拿下展昭，而展昭心中却轻松了起来。
“太子殿下，陈子初叛宋投夏，在下自然不能对你明言；可现在看来，此贼不仅对大宋不忠，对西夏也不忠，他只是把西夏当作报复大宋的工具。”
这话直击李宁明心坎，在他的心中，西夏的利益甚至高于他作为储君的利益，而展昭赌的也正是这一点。好在，他赌赢了。
“你们俩该走了。”李宁明端起面前的茶杯，原本的计划不能用了。
短暂的沉默后，展昭和彩云都反应过来，这是暗示他们离开西夏。出了皇宫大门，彩云悄声问展昭：“我们就这么走了吗？”
展昭微微叹气：“再不走，只怕我们就要与太子殿下刀剑相向了。”
彩云心中了然，只是心中仍有不甘：“可惜没能宰了陈子初那个奸贼。”
“现在你的安危更重要。”展昭深知彩云的脾气，生怕她不肯走，“如果你的任务是除奸，那我定不会阻拦你，但你任务已经完成了。”
彩云无言以对，只默默跟在展昭身后赶路。忽然一道疾风袭来，昭云二人迅速抵背而立，却见那个神秘的乙弗又出现在眼前。“你赶快给狄帅报信，大宋的补给线出问题了，我的那条线现在不能用。”说罢又将一枚蜡丸递到彩云手中。
乙弗居然是狄帅的人，彩云有些不敢相信，展昭想的却是另一碴，宋军补给线的漏洞只怕又是陈子初的手笔，这个人一刻也不能留了。展昭曾不止一次地听柯朝说过，宋军的军事作战能力并不弱，但后勤补给一直是老大难。他深深地看了彩云一眼，随即下了个决心，他转身问乙弗：“展某可以相信姑娘吗？”
“我和皋大少有过约定，只要有人拿着我给的信物出现，我就会不遗余力地护住此人脱险。”乙弗听懂了展昭的潜台词，。
“那好，她就交给你了。”展昭轻轻拥了彩云一下之后，将她推到乙弗面前，彩云的反应极快，在被推的瞬间就抓住了展昭的衣襟。
“嗤啦——”乙弗的反应更快，她直接砍了展昭的衣襟，同时拉住彩云就跑。原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把人带走，但彩云只是看了看展昭的背影。这让乙弗对彩云刮目相看：“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留下帮他，或者干脆调头回去。”
彩云淡淡回了句：“把你留下是拖他后腿。”其实在展昭问乙弗能不能信任她时，彩云就猜到展昭的打算了，她想和他一起去，但是不行，她有重要消息要传递，她也想大宋赢一次。
皇宫中，慕容敦来给李宁明复命：“小神算走了，展昭没走。”
“他果然没走啊。”李宁明像是早就预料到了，“你们小心点，不许插手。”

三十八 刺
李宁明说的不许插手，是指不许阻拦，也不许相助。慕容敦安排了人手远远盯着，只为预防意外。
这段时日展昭由于顾忌太多，加上陈子初本人实在狡猾，一直没能查出他的住处，但现在大可不用再缩手缩脚了，而且他已经找到了知晓陈子初住处的人。此时的赫连树还不是若干年后威震武林的赫连大将军，他的武功和心计都不足以和展昭抗衡，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被制伏并套出信息。
“别这么瞪着我，反正这个人对你们已经没什么用了，助我解决掉他，方是真正的尽忠。”展昭这话也不全是忽悠，这些日子他算是看清了，陈子初对西夏而言已经没什么价值，可他是李元昊树立起来吸引人才的招牌，轻易杀不得。而赫连树恰好是个完全忠于李元昊的，听闻展昭此言，便不再挣巴。展昭乘机往他嘴里塞了颗小药丸，那是彩云给的昏睡药。
从猎场回来后展昭就把自己捯饬成一个中年糙汉，大大降低了存在感，他现在行走在兴庆府的大街上，并未引起他人注意。陈子初的住处据说是他自己挑选地址，又自己画了图纸，宅院的后墙对着兴庆府最热闹的街道，另一边则是条普通小巷，颇有些灯下黑的意味。展昭跃至半空察看院中布局——嗬，居然还是按阵法布局的！看来此贼也心知肚明多的是人要取其性命，为了保命如此挖空心思。
两次跃至半空，展昭终于看清此院是个简化版的金锁阵，他在心中默默推演一番后便解开了此阵。宅中护院不少，点位设置也很巧妙，普通人闯进去要么被阵法困住，要么被守卫发现，可惜这次来的是展昭，竟似如入无人之地。
原本展昭是打算在屋外以袖箭击杀陈子初，孰料此贼太过怕死，竟将屋内也设计出诸多拐角，展昭只得破窗而入。
“哗啦——”窗破的声音，紧接着“嗵”，却是地面机关开启的声音。展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一落地就掉进机关，好在他反应迅速，及时伸开双臂双腿撑在了机关井壁上，才没有掉进下面的污水里。
“哎哟，这可是第一次有人掉进我设在屋内的陷阱。”伴着得意洋洋声音，一张欠揍的脸出现在井沿，“夫人，拿盏灯过来，让我瞧瞧是哪位英雄好汉。”
举着油灯又看了看，陈子初没认出展昭，干脆直接问：“报个姓名？”
“开封府展昭。”
“原来你就是展昭。”陈子初离开大宋时展昭还没进开封府，但即使在西夏他也是对开封府包拯及其得力手下颇多耳闻，“那你知道我是谁吗？”
“你？一个连自己姓名都不敢留的臭虫罢了。”展昭出言相激，“还你真的姓陈吗？子初也是你自己取的吧？你好大的脸啊！”
陈子初傲然一笑：“如何就脸大了，我本来就是第一！”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憋得太久了，陈子初竟给展昭讲起了自己的过往：陈子初幼时便有“神童”之名，十七岁时就已凭着实力参加殿试，只可惜未能中榜；此后陈子初一直考了十年，每次解试和省试的成绩都很不错，却总在殿试时被淘汰，于是他一怒之下不考了，投奔西夏。“既然我的才干不能用来造福大宋，那就拿来摧毁大宋。”
“你个疯子！”展昭忍不住骂道。
“疯子？我告诉你，以后全大宋的读书人都会感谢我。从今年起，殿试只排名次不淘汰考生，这都是我的功劳！”
“你还真是脸大，殿试不再淘汰考生，那是吾皇仁慈，跟你有什么关系！”展昭继续撕着陈子初的脸皮。他算是看出来了，此人极端自负，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，哪怕是作恶也得人尽皆知。
展昭继续拿话相激，果不其然陈子初十分自得地说，他不但能向李元昊提供有关大宋的情报，还能提供继续向大宋用兵的理由。展昭乘机问出困扰他许久的疑问：“你还在大宋境内建立了一个培养细作的组织？”
陈子初竟十分激动：“你知道啦？终于有人知道了！不枉我多年筹谋……”他将自己的“得意之作”罗列出来又点评一番，最后还说到了李令哥，“当初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弄去大宋，只要他在大宋出事，宋夏肯定又啊——”
得瑟的声音嘎然而止，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，陈子初颤抖着回过身去，展昭看到他的后心处插着一支累丝发钗。不及多想，展昭手脚同时发力，跳出了陷阱。只见陈子初那位年轻美貌的党项族夫人，正红着眼眶立在他身侧。自负的陈子初怎么都没想到，这位平日里对他体贴入微的小女子竟然在他背后下黑手，他忍着痛冲上去想要掐住她的咽喉，展昭见状赶紧补了一脚，将他踹翻在地。看着娇娇弱弱的美人拎起一张木凳，对着陈子初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。
“你——？”展昭踩着陈子初的双腿不让他挣脱，同时小心地看了看那位画风突变的美人。却见她蹲在陈子初面前，声音平静的吓人：“阿念哥哥说等我满十五岁就去我家提亲，可是一夜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，阿爹、阿娘、小弟，还有阿念哥哥，都没有了！都是因为你！都是因为你！去死吧你这个人渣！”美人儿一边哭喊一边拎着木凳疯狂地砸着陈子初，直到展昭提醒她陈子初已经断气。
“别担心，平常若没有他发话，外面的人不管听到什么都不敢进来。”暴躁美人终于抬起眼看了看展昭，“你走吧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展昭觉得自己就这么走有点不仗义。
美人儿伸手去拨插在陈子初后心处的发钗，却没拔动，展昭忙上前帮忙。
“这支钗是阿念哥哥送给我的，我一直戴着。我还跟他说这是皇后赏的，他居然就信了。”美人儿口中的“他”是指陈子初，展昭刚应和着点了点头，就见眼前的美人将发钗擦干净，然后刺进了自己的胸口。展昭伸手去拦，却没拦住。
“把我，葬进黄河。”这是悲情美人的最后一句话。
展昭离开陈子初的住宅，召唤出暗中观察的慕容敦，将宅中发生的事简述了一遍，然后才飞速往宋夏边境赶去。在走出兴庆府不远处时，展昭听到身后破空的声音，他赶紧侧身，一支利箭在他的脸侧飞了过去。转身回望，只见赫连树仍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站在城楼上。

在展昭目睹美人怒砸人渣时，彩云已经告别乙弗出了兴庆府，临别前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乙弗的身份。
“我外祖母是穆元帅的亲兵，”乙弗满脸的骄傲，“穆元帅在虎狼峡战死后，她带着我娘留在了西夏。”
彩云恍然大悟，怪不得乙弗是汉人却能在一品堂身居高位，不过“那你为何第一次见到我时是那种眼神？”
乙弗有些不好意地低下头：“我那时以为，你是来对西夏太子使美人计的。”
彩云哭笑不得：“你可真看得起我。”
两人同样出色的女子相视而笑，最终乙弗推了彩云一把：“赶紧走吧，展昭会很快追上你的。”随后便转身而去。
“等你回大宋，一定要去找我们。”
乙弗头也不回，只伸手摆了摆：“会的，到时我可要好好和你过过招。”
此后的路程，彩云丝毫不敢耽搁，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往边境。然而，当她到达边境后却发现，由于开战在即，边境的防务更严了，她一个平民，根本无法进入宋军营地。几番尝试都失败后，彩云咬牙下了狠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