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青自然允诺,而红钰顿了顿,叹了口气又说:“他流血甚多,衣衫都污了,你先找身干净的给他换上罢!这阵子,让他吃点流食,到这地步,也别辟什么谷了!”
红钰离开之后,云天青烧了热水,便将玄霄从榻上抱起,慢慢给他褪了血污的衣服,以布巾擦拭身躯。
那时玄霄身上箭头已给红钰剜除,然而他身中七八箭,各处带伤,无论怎样躺卧挪动,总是疼痛不堪。云天青轻手轻脚擦拭了几下,那人嘴唇微微翕动,便醒了过来。
玄霄头颈带伤,不能动转,只以目光略略环顾,眼神之中,带着一股茫然。待到他神思稍微清明,回忆起前日前发生一切,卧在天青怀里的身躯便紧绷僵硬起来,瘦削脸颊上也泛起一丝潮红,似是心绪不能平静。
云天青忆起那一日李谦两人赤(河蟹)裸直白的争吵,心里拿捏不准玄霄听去了多少,亦不知该怎样出口安慰他心情,只得将他在怀里搂着,轻轻亲吻面颊鬓角,温柔说道:“师兄,蜀山上事师父眼下都已不管了,你好好养伤,我在这儿陪着你。”
玄霄初时只是闭着眼,被褥间无力双手都渐渐抓成一团,苍白嘴唇不知因恼怒或虚弱频频颤抖,直至给云天青轻轻放他平躺榻上,才慢慢睁开双目,注视着天青腕上的暗红色烧伤痕迹。
“……我伤着你了……?”
他微声发问,云天青顺他目光随便往自己手臂上一瞄,便微笑起来:“没大碍,别记挂着了。”
玄霄阖上双目,良久才低声道:“对不起。”
他这话说完,便抿紧了薄削嘴唇,再不解释,也不再看云天青。那人感觉手指之下玄霄身躯不住起伏颤动,似是情绪甚为激动,不禁苦笑起来,伸手去握住了他未伤的手掌。
他见到玄霄伤重,更兼心绪郁结,不禁揪心,便半趴在对方身侧,低声道:“这次下山,我去了太平村。”
青年提到自己返乡之事,果然暂时将那人注意力吸引过来。玄霄凤眼微微张开,注视天青片刻,居然笑了笑,“是么?你……家里怎样?”
云天青微笑道:“家里暂时还好,没受战火波及,叔叔伯伯也都身体安康……只是我给从村里赶了出来,丢死人了。”
玄霄怔了怔,低声问道:“你为甚么会给赶出来?”
天青叹了口气,“父母死得早么,小时候就是村里的祸害。我从村里拐了铁匠儿子跑路的时候,几乎没把大伯气死,现在怎么还回得去呢。”
榻上人看着他的眼,愣了片刻,末了慢慢说道:“我辈修仙人的活法,自然不是俗人能够考量的,你也无须介意。”
云天青听他一本正经地宽慰起自己来,不禁想笑,却又笑不出来,只是牵着玄霄手掌,低声说道:“是啊。”
他说完这两字,便不再开口,只是慢慢掀开玄霄内襦前襟,查看他小腹伤口。那人腰下给绷带厚厚缠裹一层,裸露肌肤上犹带血渍,显然创口很深。
天青看了玄霄伤情,便拉起被子给他盖上掖好,道:“师兄,你先歇歇,看能不能睡上一会儿。我去厨房熬点白粥,拿来你喝。”
他说着就收拾下床,恰好玄霄也正淡淡看向他,目光似有些失神,云天青又对他一笑,过去在玄霄唇上沾了一沾,那人颊上微显薄红,艰难侧身卧在被里,不再说话。
云天青这一去,比预想久很多。玄霄全身伤口疼痛不堪,很难入睡,熬了许久,许是极劳累了,半晕半醒地似是身处梦境,一会儿见着火烧京城的冲天大火,一会儿又好像重新置身于中箭时那间帘幕重重的房屋之内,万箭齐发,锐器贯穿身躯,勾起一片火烧般疼痛。疼痛蔓延开来,似曾相识的烧灼感觉好像沙漠上灼烈的太阳,车轮轧轧声与女子哭泣的声音若有若无,男子的争吵声响起来,他倒在地上,伤口疼痛不堪,那一句一句落在耳中的说话却偏偏无比清晰。
玄霄猛然惊醒过来。
他蜷着身子,在被中茫然了一会儿,侧头看窗外已是红日西斜了。
身上滚烫。
发烧了么?青年这样想着,费力地以一肘撑起身体来。那感觉很是熟悉,羲和的火炎似乎在骨髓之中燃烧着,剧烈的疼痛开始在血脉之中激烈窜动,对这状况,他原本是忍受惯了的,然而今天却不同——
大概是受了伤,连意志力也仿佛随着血流出了身体罢……玄霄潜意识里或许那样为自己开脱着,那时候他咬着牙,身躯不受控制地因疼痛而抽搐抖动着。青年勉强提起一口气,饮鸩止渴一般地试图用起归元真诀的心法,然而他立刻便吐了血。
艳丽的红色溅在枕上,玄霄紊乱地喘着气,瞪视了那片血色片刻,才极缓慢地挪过手,抓起枕巾,丢进床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