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明寺的大殿十分荒凉。
地上石板被人撬得零零碎碎,多半地面都露出了泥土,被程鱼粗粗查看过的枯骨散堆于地,大钟歪倒在一边,四处都是蛛网尘垢。
殿中佛像也已历尽沧桑,然而无论是野兽穴于荒阶,抑或夜枭巢于庭树,佛像仍旧跏趺端坐,宝相庄严,世人不来拜,自有春鸟秋蝉、夜霜朝**缀着无边岁月。
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进来,叶开坐在梁上,向傅红雪作了个“怎么还没来”的表情,些许浮尘窜进鼻孔里,他不由得要打喷嚏,傅红雪只好连忙捂住他的嘴。
庄令在对面梁上摆出个“求你们消停会”的表情。
吱吱呀呀的小车声靠近了,老人把泔水车推进大门,放在院子里,往身上擦了擦手,朝大殿走来。
他边走边拾起一些枯枝堆在怀里,进了殿门,把枯枝往地上一放,自己在半块还算完整的石板上坐下来,掏出火石开始打火。
小小的火苗蹿起来,老人烤了烤手,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,把包在外面的旧书页剥下来扫了两眼,扔进火堆里。
这回他拾起一根还算光滑的树枝,在衣服上擦了擦,把那块黄米枣糕串上,伸到火堆上烘烤。
角落里是胡乱卷着的破席和棉被。
叶开心想,万一这老人吃完宵夜,直接往地上一躺,棉被一卷,一觉睡到天明,他非把庄令整到后悔生出来不可。
却见傅红雪戳了戳他的胳膊。
原来是老人咽下黄米糕,往院子里去了。
三人环视大殿,并不见有博山炉、沉水香一类的东西。想来也是,如果老人真的明目张胆点起奇香,早该被跟踪的程鱼发现,哪里还能安安稳稳收泔水到今天。
院子里有一口大水缸。老人把盖子掀开,舀了一勺水,浇了浇院中的古树。随后他又舀了一勺,走进大殿,把墙根长出的两株花浇了浇。
那两株花一红一粉,貌似蔷薇而朵大,千瓣塞心,也不知是什么。
老人做完了这些事,真的卷上棉被睡着了。
三人躲在横梁上大眼瞪小眼,整个大殿中只有老人的鼾声回荡。
夜寒风紧,叶开穿的夜行衣料子不厚,身上凉飕飕的,于是朝傅红雪轻轻靠了靠,傅红雪把他冰凉的手放进手里捂了捂。
对面的庄令第二次摆出“求你们消停会”的表情。
在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,那两株花原本合拢的花瓣逐渐绽开了。
大殿中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香味。
三人连忙捂住口鼻,却见老人仍旧酣睡,一点儿也没有起来的意思。
后院却骚动起来,似乎有野兽的爪子扑在殿后破败的窗户上,哗哗作响。
老人还是睡,又过了一阵子,庭树上传来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,夜枭在惨白月光下叫得分外瘆人。
这两人也忘了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,只是专注听着四周的动静,等到骚动平息下来、天光熹微的时候,三个人已经在横梁上坐了一夜,他们两人的手也握了一夜,都有些僵了。
只见老人睡醒,仍旧把被子卷起来放回角落,搓着手走到院子里,掀开水缸的盖子准备舀点水洗脸,却见水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,只好苦笑一声,抻抻腰,推上泔水车出门去了。
三人又等了一会儿,确信老人已经走远,这才从房梁上下来,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,身上一点热乎气儿都没了。
叶开怒视庄令,庄令搔搔头,苦笑道:“他好像确实没什么反常举动……别生气别生气,咱们吃饭去。”
昨夜是自前门而入,此时天色已明,三人只好从后院翻墙出去,只见外面隔着几道沟壑,果然是一座荒山,昨夜的野兽想必是从此山而来。
叶开在前面欲走,后面忽然有人拽住他,他转过头来,傅红雪指指他身上道:“衣服。”原来三人疲累至极,精神涣散,穿着夜行衣就翻了出来,此时只好再度回到庙里,脱下外面的夜行衣,把昨夜埋在后院的包袱皮挖出来,黑衣塞进去,由罪魁祸首庄令拿着包袱,一路往城中来,找间卖早饭的馆子坐下了。
这馆子纯是北地风俗,先端上来三碗烫过的羊羔酒,接着是一盘肉夹馍,虽然酒不好喝,肉也又老又柴,冻惨了的三人还是一通狼吞虎咽,等到肚子填饱了,又要了壶刷锅水似的粗茶。

